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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1章 (修)侯爺之前那一系列的不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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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山谷出來, 觀亭月哪兒也沒去,她照常上市集擺攤到傍晚,一切如舊地回家吃飯、打掃院落、劈材澆花, 甚至還有心情陪方晴下兩局雙陸——當然是壓倒性的勝利。

江流的身體日漸好轉, 可以下地了,便幫著解決了大半的雜務瑣事, 小院裏忙忙碌碌,短暫地呈現出家和萬事興的太平景象,連一向淡定的觀老太太,臉上也多了幾分柔和的線條。

這天的夜半三更, 灰白的撲棱蛾子在檐下燈籠上來回晃悠。

前後左右的鄰裏都睡了,觀亭月才走出房門,她走到正廳內安置牌位的地方,取來香燭, 恭恭敬敬地齊眉舉平。

繚繞的青煙拂過木牌上的文字, 長久的煙熏火燎使得墨跡朝四周暈開了,尤顯陳舊, 然而靈位卻很幹凈,一塵不染, 大概是有人日日擦拭的緣故。

燕山其實只猜到了一半。

她已經過了血熱上頭便能不顧一切,說走就走的年紀,以前龐大的家族對她而言不過是個模糊的擔子, 只知道重要, 卻缺少真實感。

而今,綴在身後的一老一小僅有個頭疼腦熱自己便脫不開身,仿佛邁出一步,就會牽動整個家的命脈。

祖母太年邁, 江流又太年輕。

這兩個人,不管誰照顧誰都夠嗆。

突然間,觀亭月的耳朵微微一動,廳堂裏有緩慢的腳步聲傳來,她未及回眸,下一刻肩頭落下一只蒼老溫厚的手掌。

“奶奶?”

她對上老人家渾濁的雙目,詫異道,“怎麽不休息?”

觀老夫人慢條斯理地行至旁邊,不疾不徐地吐字:“你有心事吧?”

“……”

觀亭月剛要開口,便被她悠悠地打斷了:“我老眼昏花,瞧東西不行,看人心卻還湊合。那日叫你‘覺得舊事過不去的時候,便來給你爹上柱香’,現下見你站在這兒,我就猜到了——

“是與早上那些人有關?”

奶奶到底吃過的米比她吃過的鹽多,心如明鏡,一說就中。

觀亭月把香燭插好,語氣平和,“沒關系,我已經將事情推掉了。”

“你嘴上說著推掉了,心頭卻還在糾結。”老太太何其了解她,泰然自若地杵著拐杖,“讓我想想……會令你這般心神不定的,必然不是小事,要麽涉及你爹,要麽就是關系到你那幾個哥哥。”

“對方既對咱們家以禮相待,便不是因為你爹的身份……這麽說,他們是想讓你去找你的兄長?”

觀亭月:“……”

她現在開始懷疑,祖上是不是算卦起家的了。

觀老夫人忽然長長地嘆了一聲。

“我知道你一直想去。”

“只是顧及著我這個老太婆沒人照看,這些年你連含山道都沒出過,奶奶心裏是明白的。”

觀亭月的睫毛顫了顫,聞言說:“哥哥們如果早已殉國,我現在去找和以後去找也沒分別;倘若尚在人間,我相信憑他們的能力肯定活得比我好,不用過於牽掛。所以,去與不去並不急在這一時。”

觀老夫人聽了這番振振有詞的謬論,別的沒品出來,只覺得她話裏話外都透著一股憋悶的情緒,連說“不急一時”這幾個字也像是在鬧別扭。

當下便笑了:“你不是不牽掛,是打算照顧到我百年之後,才動身去打聽他們的下落吧?”

觀亭月不置可否:“百行孝為先,換成是他們,也會這樣做。”

老太太故意哼笑道:“百行孝為先……我一日不入土,你便一日出不了這邊城。難不成我活個十幾二十年,你也陪著我這把老骨頭待到那個年月嗎?

“如此說來,倒像是我老不死的不識相,非得把你困死在這兒似的。”

老人家耍起橫來真是百無禁忌,觀亭月望著她的眼神充滿了無奈:“我不是這個意思……奶奶,你能不要總把‘死’字掛在嘴邊嗎?”

“我偏要說死。”她滿不在乎的,還來勁了,“你爹就不愛談‘死’,最後怎麽樣?不還是走在我前面?可見避諱與否是與現實沒什麽相幹的。”

觀老太太仗著年紀大賣了一通老,語氣終於沈寂下來,“知道你孝順。”

“但你到底還年輕,年輕的日子就那麽短短幾年,天下之大,未來可期,你若跟著我消磨,那得多暴殄天物?奶奶活了幾十年了,過一天是過,過兩天也是過,談不上珍貴不珍貴,你卻不一樣——

“我在你這個歲數的時候,已經把中原的名山大川都尋訪踏遍了,京城裏的名門貴女們鬥嘴皮子沒一個是我的對手。”

觀亭月:“……”

真是人不可貌相,看不出她奶奶年輕時竟如此彪悍,觀亭月忍不住好奇:“您從前……也是個關不住的麽?”

“那是自然,否則怎麽嫁到觀家來的?——奶奶這話是要告訴你,別等上了年紀,再回頭來後悔,錯過了什麽人,錯過了什麽事。”

老太太說完一停,“想去什麽地方,就去吧。”

觀亭月於是躺在床上想了一整晚沒睡著,將祖母的話翻來覆去,掰開揉碎了思量,直到天將蒙蒙亮時才勉強淺眠了半刻。

她乍然睜眼,倒是一點也不困倦,只打來盆冷水洗了洗臉,便精神抖擻地出門了。

早起仍是個大晴天,滿地的晨霧被日光照出點飄飄欲仙的氣氛來,走在街巷間,一丈之外就難辨行跡,很有幾分晝行鬼市的味道。

永寧刺史府在城東南,臨街倚靠兩棵大榕樹。

書房內,窗外投進的光灑得屋中一片亮堂。

作為天罡營下,定遠侯的貼身親衛,年輕的隨侍站在角落裏,背脊挺得筆直,眼珠子卻不時轉向坐在案幾後的青年。

如果他沒記錯,這小半個時辰裏,侯爺已經拿食指敲桌角敲五回了。

今天不知是怎麽,燕山顯得比往常要浮躁,拆開的軍報攤在他面前好半晌也不見翻動,似有些心不在焉。

可他並不安排什麽差事,亦沒有別的吩咐,只自己一個人坐在那裏,偶爾會支著肘,手握成拳抵在唇上,通身帶著點不好招惹的氣場。

這當頭,誰撞上來都倒黴。

他剛如是想,還真是說什麽來什麽,偏偏就有那麽點兒背的人。

只聽門外的侍衛扯著嗓子朗聲通報:“侯爺,有客人到。”

隨侍看情形感覺不妙,認為對方非吃一頓閉門羹不可,保不齊還得挨幾句陰陽怪氣的冷嘲熱諷。

他正抱著同情的心態等著瞧好戲,就見燕山驟然放下胳膊,眉眼倏忽展開,其中微不可見的光一閃而過,開口便說:“讓她進來。”

侍從將眉毛挑得老高,對這反應頗為驚奇。此刻才後知後覺地明白,侯爺之前那一系列的不同尋常……居然是在等人。

很快,一個身姿端莊的女子跨進門檻。

來者荊釵素衣,清雅而俊秀,她不卑不亢地往前一站,好似連滿室的晨光都比平常更耀眼了。

對方十分坦然地直呼其名:

“燕山。”

上座的人把拈起的一張信紙丟開,似是而非一笑,目光裏少見地沒帶鄙薄之色:“你還是來了。”

觀亭月頗為泰然自若,半點也沒有因為自己把昨天的話吃了吐而感到臉紅。

“我可以和你合作,找觀家知情者的事情,我同你的人一起去。”

燕山好整以暇地望著她,佯作輕松地說:“這麽快就想通了,不再斟酌斟酌?我不著急,多的是時間。”

觀亭月全當沒聽見:“不過,我有兩個條件。”

他像是早在預料當中,“講來聽聽。”

“此去少則數月多則一年,你必須派最好最得力的人留在永寧照顧我的祖母和弟弟,一切費用由你承擔。”

就猜到她會有這樣的要求,燕山揚眉點點頭:“行啊,沒問題。”

觀亭月:“無論觀家人如今在做什麽,在誰手下做事,都不能為難他們,也不要將他們的行蹤洩露給旁人。”

他欣然同意:“當今對前朝舊臣素來寬大,只要不是謀逆造反,沒有人會輕舉妄動。”

她想了想,似乎也再無其他需要言明了,畢竟現下最大的阻礙就是窮,燕山又不差錢,敲上一筆幫奶奶養老,還挺劃算的,肯定比她自己每日賣木頭樁子富裕。

“就這麽多了。”

燕山:“僅此而已?”

“僅此而已。”觀亭月又補充了一句,“另外——我對老宅裏有什麽並不感興趣,寶物也好,遺物也罷,你們不必防著我,自己瞧著辦就是,省得大家路上互相猜忌。”

別的倒還好,至於這點,燕山聽完不得不感到奇怪:“老將軍留下的東西,你就這麽不在意?他不是你最敬重的人麽?”

依稀記得,之前她甚至為了要兩顆火/藥而去當那把古刀。

“是最敬重。”觀亭月並不介懷笑了笑,側身行至窗邊。

“可我爹曾經說,活人永遠比死物重要。”

故人遺物再怎麽珍貴,也僅僅只是用作懷念罷了,懷念的人在心裏,那麽擁有與否又有什麽關系。

“這一趟主要是為了去找我哥,老爹既然從未對我提過什麽密室,大概也不太想讓我知道,眼下又何必多此一舉。我不是貓,好奇心沒這麽重……但有言在先,如果是幾個哥哥想爭,我可管不了他們。”

燕山註視著那逆光而立的背影,似笑非笑地啟唇:“你還真是……”

後半句又中途凝滯,好像沒找到貼切的詞,約莫是想嘲她認死理。

他背靠著玫瑰椅,貌似不經意地開口:“我此前說過,只要東西與前朝皇室無關,會奏請朝廷悉數還觀家。

“如今也是一樣,除非我被革職,這話便一直作數。”

觀亭月聞言波瀾不驚地怔了怔,輕輕看了他一眼,平和而感懷地承下這個情,“那謝謝了。”

她沈默地抿唇,在片刻光景裏將逝者再度塵封入記憶深處,轉回身開始談正事,“先商量一下找人的計劃吧。”

燕山終於認真起來,略一斂容,“你手裏現在有什麽線索?”

“實話講,並不比你知道的多多少。”她自懷中摸出一封信,放在案幾上,“當年我南下逃難,一直與二哥有書信聯系,他那時領命從涼州奔赴安慶支援奕軍,可惜淮水一戰慘烈至極,各地郵驛十室九空,便因此斷了音訊。

“我最後一次與他通信時,他說他已至鳳陽府,如果暫時沒有別的思路,不妨先去那裏看看。”

燕山點頭,問她的意思:“好,幾時出發?”

觀亭月稍作遲疑:“十日後。”

第十天是江流服藥最後的一個療程,看著他沒事,自己走也能走得安心一些。

白露尚未來臨,城中竟毫無征兆地吹起秋風來,淅瀝瀝的兩場雨下完,仿若一夜之間酷熱的溽暑就悄無聲息地歸於大地。

長空變得愈發蒼茫,四五日也難見一回朗日清天。

正是八月初一,觀家寒磣的小宅院外,巷子口裏,一架低調簡樸的平頭車安靜停著,幾匹健碩的黑馬在前後護送,一眼就看得出這是做即將長途跋涉的準備。

觀老太太把收拾好的包袱掛在孫女肩膀上,緊緊的打了個結,語重而心長:“奶奶腿不好,就不跟著你們到城門口了……你人在外面,要多仔細著自己。”

觀亭月由她輕撫著耳邊的碎發,聽話地點點頭。

老人家枯槁的眼睛裏還是有牽扯不完的碎碎念:“一日三餐記得按時吃,冷了要添衣衫,熱了也莫貪涼,到底是個姑娘家,能不與人動手便不要與人動手,落得身上七七八八的傷……”

“我知道。”觀亭月突然不覺得這些話嘮叨了,反而有種聽一句少一句的遺憾,“等我找到幾位兄長,就帶他們一起回來看您。”

她一個唾沫一個釘的承諾說:“我們一家吃頓團年飯,好嗎?”

“好。”奶奶盡管依然是八風不動的淡定模樣,口中卻沒忍住地重覆了一遍,“好啊。”

觀亭月收回視線,面向旁邊的小姑娘——方晴那雙小鹿眼裏汪著水漬,巴巴兒地叫了聲“月姐姐”。

她伸手去摸了摸女孩子的發髻,“我不在的日子,勞煩你多幫著奶奶一些。”

“月姐姐你放心吧,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奶奶的。”

方家夫婦亦在旁寬慰:“月姑娘不必擔憂,若有什麽事,我們也會立刻書信告知於你。”

她頷首道謝,驀地想起什麽,舉目一張望:“江流呢?怎麽沒見到他。”

觀老夫人感慨的嘆道:“因為你不肯帶他去,那孩子鬧脾氣呢,從昨天就把自己關在房裏。”

“要我說,讓他一塊兒跟著也沒什麽不好的。年輕人麽,多出門闖闖總比待在這小地方長見識。”

觀亭月模棱兩可搖搖頭,“我是覺得他已經在外顛沛流離了這麽些年,好不容易安頓下來,就別隨我奔波勞頓了,在家裏過過平穩日子……”她嘆口氣,“算了,由他去吧。”

“趁時間還早我這就走了,以免入夜找不到地方投宿。”

“去吧去吧。”奶奶揮手趕她。

眼見是真的要離開了,附近的左鄰右舍們才試探性地打招呼。

“月姑娘出遠門兒啊?”

“路上當心哦……”

住的時日越長,鄰裏的存在越像家中的一草一木,哪怕平日並不如何親密,作別時也會流露出點滴不舍。

她一一點頭示意,朝著巷外的馬車行去。

破落的土石墻邊,有人漫不經心地抱著雙臂靠在那裏,目光微微低垂著,等觀亭月出來方擡起眼,不著邊際地問:

“你在這裏,同旁人說你姓‘月’?”

她牽起一匹矯健溫馴的駿馬,伸手在馬脖子上輕拍兩下,隨口應了,“嗯。”

然後又感覺他問得奇怪:“怎麽?”

燕山不置可否地起身,輕飄飄道,“沒什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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